牟群；艺术评论家、四川美术学院美术学教授
顶层艺术财经志记者 冉思诗
编者按：
中国当代艺术正在中国经济、文化的改革浪潮中产生着巨大变化，这种变化的轨迹急需认识和解构。最近本刊记者冉思诗采访了著名的艺术批评家牟群教授，他专门就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及与各个历史时期的关系，谈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
冉思诗（以下简称记）：牟教授，您好！本刊想请您谈谈中国当代艺术目前的状况。从古典主义到现代主义再进入当代艺术时代，这 个发展脉络已经很清晰，但从目前全球当代艺术的现状看，似乎东西方都面临着困惑。针对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所有人都觉得不能再走“F4”的路子，当然也更不能回头，那么下一步该是怎样的状况？也就是说艺术前进的轨迹将出现什么样的新时代？
牟群教授（以下简称牟）：可以肯定无疑的说中国当代艺术已经全面进入消费时代。其实早在1978年前后，国际当代艺术就已经进入消费时代。我们步后，但现在也随着经济改革的大潮进入了消费时代。在消费时代，一切文化现象都避不开经济发展规律的制约，当代艺术是当代文化的一种表现，它同样受着经济发展的制约。我在2005年撰文提出：中国的艺术在2000年以前是以“抓革命”为主流特点，但在2000年后主流由“抓革命”转变成了“促生产”。也就是说，“革命”时代已经结束，不再有人相信“革命”，也不再相信那些革命精神与口号，中国已经从革命时代转化为消费时代。这种转变不以人的意愿而为，它是一种全球化的必然结果。
记：中国当代艺术进入消费时代是被中国市场的巨大引力带入的吗？消费时代对中国当代艺术有何影响？
牟：它不简单是被中国市场带入，而是被国际化的社会发展进程带入。人类社会的文化发展必然受制于市场规律和经济规律，当然这些共性规律中存在着东西方价值观的冲突，也包括文化矛盾等等。全球化使地区特性逐步减弱，世界文化递进的时间差逐步缩小，可以说中国当代艺术是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被整体带入了消费时代，而不是简单被市场带入。准确的说，是被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可助挡的特定规律所带入的。在消费时代，艺术观念已经发生了变化，因为消费时代有自己的特征和话语。相对于革命时代，那种空泛的精神已经被物质消解得干干净净，所有规则都在随着物质规则的变化而变化。在这样的时代背景里，艺术的观念也就自然会变化。今天，如果谁还在艺术表现中说假话、大话，还在标榜什么表现主义、现实主义、当代主义等等，都是在为消费艺术作注脚。在消费时代，一切主义、风格全是被消费主体选择的消费品。所有的形式和主义，包括古典、正统、神圣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消费资料，是文化超市的货品。
有些捍卫古典主义的理论家说古典主义是永恒的，人类的真、善、美永远不会丢。从终极价值来说确实如此，但在消费的黑洞中，连这些永恒的因素也变异成为奢侈的消费陈设，崇高、神圣、优雅都成了贴着价码的期货。现在的艺术家已经从市场的角度去把握古典艺术，是从好不好卖出手，而且人类的审美由之改变，绝对不是站在真、善、美的精神转为肉体愉悦。
（二）
记：您可以具体的说说这种艺术形态的转变吗？
牟：当然可以，我举个例子，比如：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属于革命时代的艺术被写进中学教材，很有名。他看到了农民的苦难，那些被政治运动所忘记了的国家主人，被他画了出来。当时展出时，就有许多人在留言薄上写道：建议把毛泽东像从天安门上取下来，把《父亲》挂上去。这说明罗中立在恰当的时候画了一张非常恰当的画，他说出了全体人民的心声、全体穷人的心声。这是罗中立《父亲》真正的意义，也是他的功劳，这使他在美术史上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他做了革命时代的艺术领袖。
但是罗中立的画在消费时代被他自己固定了样式，画来画去十几年都是乡土题材，他没有在题材上再追求。可是他的画面形式越来越鲜艳精致，从批评的角度来说，他已经把那种最本质的农村故事和人性完全豪华化、包装化和经营化了。相同题材发生了变化，不外是为满足日益增长的需求。这不存在对错，他也与时俱进，他画得错彩镏金，非常漂亮，但题材还是那个题材。如果他换个题材画就有可能卖不出去，那就不是罗中立的画，因此他就只能整天呆在画室里“复制自己”。他本身原则的革命意识艺术精神已经完全消解，再画苦难已经不行，所以画面就必须包装。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和艺术发展后会必然产生的结果。任何伟大的艺术家遭遇这样的历史变化，都不可能免俗。可以这样说，从“革命时代”转向消费时代之后，原有的艺术家除了固守自己的艺术符号之外，大部分舞台都将会让位于新人，这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规律。
（三）
记：在消费时代，目前最红火的“F4”将会进入什么样的状态？他们的成功有人说是一个阴谋，您怎么看？
牟：就说这个“阴谋”吧， “F4”的确是被西方选择的艺术家，但这不是阴谋，而是一种国际化进程和市场发展规律。中国一定会进入国际社会，在这个进程中必然会出现与国际社会多方面的对接，这也是消费时代的必然需要。如果没有张晓刚，也会出一个王晓刚，只要中国进入消费时代就必须要产生一批艺术消费品制造者。西方选择他们是西方认为他们代表着当时的中国话语，就像西方以为张艺谋的电影代表着中国的话语一样。有些人习惯于“文革”思维，他们总是从政治层面去审视一切，硬说“F4”是西方制造的阴谋，仿佛张晓刚等人是西方的特务，这很可笑。张晓刚等人只是中国前消费时代的幸运庞儿，由西方选择他们是因为西方在这个领域有话语权和经营权。
回过头来说“F4”将会进入什么样的状态。今天的中国日新月异，是全方位的在整体变化，而且开始在国际艺术领域有自己的一些话语权。随着中国艺术品投资规模的扩大，中国的艺术话语将会像其它领域的话语一样，在国际社会产生影响。中国当代艺术的新话语肯定不是“F4”，更不是“F4”的模仿。 “F4”们也面临着消费时代的残酷挑战，他们的题材风格也正在固化，他们极有可能成为自身的复制品，其江湖地位也将会被消费时代的新生力量所替代。这就是艺术发展的必然规律，各领风骚这是好事，美国总统也只是几年的事，艺术领域更需要出现大量的新人来更替“老人”。目前中国当代艺术领域再去争论什么“中国身份”、“西方眼光”都很迂腐，在消费时代会有更多元的艺术存在和发展，消费的黑洞会吞噬一切。
（四）
记：12月初，北京保利的08秋拍将推出中国新锐艺术四个专场，目前很多人的目光都纷纷投向新锐艺术，您认为新锐艺术将会成为被主要消费的对象吗？
牟：我认为新锐艺术是不是能走好，是不是有风险现在下结论都还太早。不过可以明说的是，新锐艺术同样是圈内的一个游戏，完全不必把它看得过重。当今社会艺术品投资的选择在于消费者自己的好恶动机，任何流派和风格的作品都很难成为主流的消费对象，因为多元化就是要取代极少数霸主，让每一种创新艺术都有自己的价值和市场。
记：您认为消费时代中国当代艺术主要分为哪几类？其中谁会成为消费时代的主流？
牟：所有艺术家都是消费品的制造者，只是各自形态不同。按照艺术规律来说，大致分为经典艺术和大众艺术。经典艺术就是我们所说的传统艺术，比如：油画、雕塑等等；另外，还有很多大众艺术，也可以叫通俗艺术。在消费时代，这两个阵营都是为了受制于消费。
有人还在用以前那种观点来衡量艺术，认为经典艺术是标榜精神，大众艺术是为了市场。那样划分是很落后的思维。在消费时代，经典艺术家和大众艺术家都是在消费的需求中创造和生活。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类文化也在向前迈进，真正的艺术永远和社会发展与时俱进，只有这样艺术才能不断创新。
今天，经典艺术与大众艺术已不可分割，相互渗透影响。有些大众艺术也会变成经典艺术，经典艺术也在大众艺术中吸收营养，互相学习、借鉴，又各自保持着特点，都可能成为消费时代的主流。
记：艺术品投资在消费时代是否会成为新的资本归属？这个规模会占多少市场份额？最近的经济危机是否会影响艺术市场？
牟：消费时代到来的主要原因就是资本膨胀，当人们的生活水平越过基本温饱线，新的消费需求就必然产生。艺术品消费时代是在人们已不满足基本物质消费的基础上产生的，资本越膨胀，文化消费就会水涨船高。真正巨大的财富象征在于文化艺术的消费，而不在于汽车和房产的消费。与物质消费相比，文化消费的空间肯定是更多资本的归属。从目前来看，中国的艺术品投资市场份额还很小，今年大约在250亿左右，正常的话它应该扩展到十倍，否则中国的富人依然还会是素质低下的“土农民”。当富人将自己财富的30%用于艺术品投资时，先富起来的这批人才可能潜移默化地接近文明，否则他们永远不会高贵。
就近期全球经济危机，事实上已对艺术市场形成威胁，美国次贷危机造成房市大跌，全球游资可能就会去套购，游资热钱转移，哪里有机会就去哪里，会使艺术市场停滞。另外，对虚拟的经济泡沫的恐慌，也会对艺术时常形成影响，拍卖就是虚拟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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