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你在市镇里转悠的时候，从那些不起眼的建筑缝隙里面不时会涌现出气象巨大的苍凉之景！只要车拐几个弯，越过建筑物之后，那无边无际的绿色波浪就赫然出现在你的眼前。蒙古草原，就像教科书给我的图像一样，伸展着无边的绿色。那绿色起伏不定，宛如飓风之下的海洋。在眼睛所到之处，到处是茂密的树林和横列沉默的如城墙一般的山冈。小风过后扬起了沙雾，我注意到草原已经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韵了。大量的细细地沙子在只有几厘米高的草丛中，缓慢地摇弋和移动，就像无量的伏兵，随时准备奋然而起扑向天空和城市。多年前曾经读到过关于蒙古草原沙化严重的报道，现在算是亲眼目睹了。我望着远处成片移动的羊群，它们从一片草地飘向另外一片草地，似乎老也不能久停在一个地方。风中传来它们断断续续的叫声，给人以一种略带艰辛的意味。云气在天上走，义无反顾地南北运动，她们对于下面的艰辛好像置若罔闻。她们非但不能帮助下面的生命，反而还很自我很骄傲地扬起天地千尺风，让草丛牛羊以及大小生命全在茫茫黄雾之中一片苍白。
我们是下午四点多到的。在乌兰巴统的招待所刚登记住宿之后，摄影家们就七手八脚地把器材搬上由当地人提供的两辆破烂的北京吉普车，一路狂颠着奔向十几公里之外的一个叫公主湖的地方去拍日落景象。
颠簸的吉普车在翻越一个接近公主湖的山冈时，我看见一小片水域静静地躺在下面。水的四周有一圈闪动着淡金色的镶边，还有一些灰黑色的小点错落有致地分布开来，看上去十分迷人。湖的周围依然是阳光下暖洋洋的绿色。须臾间，车就来到了湖边。摄影家们纷纷寻找有利地形架起大炮小筒，希望今天运气好好上天眷顾，能把美景统统收进自己的相机。夕阳下，湖水分外宁静。就像镜子一样，湖水把天上云的舒展接到了地面----地平线似乎在消失，我面对的是一个很虚昧的幻境。四周静谧无声，一切都在消失，唯有天地云影水色的映照犹如巨大的平面在向上下左右无限地扩散着。不远处传来的摄影家们彼此的招呼声，听起来显得十分空荡而遥远。淡淡的阳光洒落在我的肩膀，脚底的细软触感使我低头看面前的土地。我明白了在刚才山冈上远远望去的金色镶边，实际上是沙漠。那些灰黑色的小点，是沙漠上一些死亡的植物根系。细白色的沙漠跟纯净的公主湖紧密相连。湖水微微地触抚着没有生命迹象的白色沙子，恰似人神相爱之千年叹息----永恒事物的美丽依旧，而有限生命早已经消失在轮回的迷雾之中。草地消失了，变成了沙漠。虽然它们不再能够承载起提供给有形生命的食物的责任，但它们改变了自身生命的本质。一旦条件具备，它们将冲天而起，并挟裹天地之间的能量，横扫宇宙，书写上天的愤怒和悲哀。这是伟大的境界，岂是几个贪婪而恋世的小生命所发出的哭泣声所能够阻挡。湖边的沙漠有好几百米宽。我惊讶地发现就在这宽阔而无生命的外侧，居然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这片森林长的很顽强，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蠕动，好像有万千的血管在无声无息地蠕动。公主湖的水越过成片的沙漠，从地底下呼应着森林根系的渴望。一片宁静的水，一片顽强生长的森林，他们隔着沙漠连接了。一个在夕阳下因为不可遏制的蒸发而紧闭着脸，仿佛负重的长者；另一个在风中大声呼喊，似乎在明确地展示坚韧不屈的顽强品性。他们就这样暗地里默默地牵着手，在这无边辽阔的天地间，共同蔑视着时间的流逝。这是真正的奇迹！
工作之余自然是要放松。天黑了，疲惫不堪的人们回到了招待所。我看他们虽然个个灰头土脸，但人人精神矍铄。他们互相交换看着彼此所拍摄的风景，时而赞美时而揶揄，气氛一片快乐。餐厅早已经准备好大锅的清水煮羊肉，那美妙的香味儿已经在撩拨人们饥饿的胃。举杯“乌拉”之后，人人手中都抓住了一块肥美颤抖的羊肉，餐厅很快就淹没在笑声和大口咀嚼声之中了。蒙古的羊肉是天下第一的美味，没有一丁点膻味。张开大嘴一口下去，只觉得舌底齿间唇边立刻就有鲜美肉汁四处横流，好像正在吃的不是肉而是多汁的瓜果。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人们吃着喝着，酒过三巡，气氛就热烈起来。很多人开始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不住了。他们起身端着酒杯在四周转来转去，嘻嘻哈哈，打情骂俏，善意的互揭老底，编着幌子劝酒，等等，摄影家，绅士，淑女，一起变成了暴嘴一族。圆桌上空，欢乐的气流互相射来射去，连旁边的服务员也感染到了快乐氛围，半懂不懂地傻笑起来。我看着这些在生意场上在危机四伏的城市江湖中奋力拼搏的朋友们，此刻已经进入到无差别的境界。地位的差距，职业的不同，趣味的各异，甚至性别的不同，似乎在这种热烈放松的场合里，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赤子之心溢于言表，欢乐之情四处弥漫。我很感动。想到了此前看到的一段采访。有记者采访刚从太空回来的伊朗裔美国女富豪，问她此次太空旅行有什么感受。她回答说在升空过程中，她看见大地在不断变幻着，城市乡村在消失，国家在消失，种族的区别在消失。一切的一切，在难以形容的宁静中形成着宇宙中完整的美丽图案。
(文：陈峰/摄影：/责任编辑：CF)
|
|
|
|
|
|
|
|
|
|
|
|
|
|
|
网友评论已有条评论, 我也要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