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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渔:《为疯子们辩护》

时间:2010-06-17 09:52 来源:上上美术馆 TAG标签: 点击:

  我的一位诗人朋友,曾德旷(我们是朋友吗?我简直不敢这样说,不是怕他来借钱,而是怕周围人的眼光: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位朋友?),我从未见过此人,只是通过几次电话。我曾在自己主编的《诗歌现场》选过他几首诗,并为他编了一个日志小辑。对他的诸多争议也多由这个日志而来:那简直就是他的嫖妓流水账,今日几个,昨日几个,高矮胖瘦,价几何,高潮情况等等,间或夹杂一些对人生的迷惘,对世态炎凉的感慨。他的很多私生活都是公开的(他似乎有意为之,并乐此不疲),我对他的了解仅止于此。他有时会出奇不意地打电话给我,“朵渔,我现在在忠县,刚喝了点酒……”“朵渔,我现在在长沙,刚喝了点酒……”“朵渔,我现在在香山,刚喝了点酒……信号不好?哦……”他似乎只有在酒后才会与我这个“正常人”正常交流。他似乎需要借助酒和性才能重返“文明人”的世界。

  我从未将他看作一个“怪人”或者说“疯子”。我觉得他正常极了——他符合我心目中的一类艺术家的形象。他是个人化的,超越了“个性”这个小东西;他是独特的,几乎没有效仿者。尼采曾言,在任何哲学中,真正无可辩驳的东西都是“个人的”东西,并认为“透过三件逸闻,就能够了解一个人的基本面貌”。我对曾德旷的了解,正是基于他的三五件逸闻之上。比如他常年混迹于社会主流之外,不事产业,蔑视家庭义务、伦理道德;他长年流浪在北京、拉萨、重庆的山上,流连于下等妓馆,动辄买醉;他不偷、不抢、不抽,一个失败的好人的形象,靠卖唱、朋友接济和为死人做道场混饭吃……这样一个人,肯定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人,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但他是一个诗人,诗歌是他的宗教。他不仅在生活里冒险,也在诗歌中冒险(他提出了一个叫“负诗歌”的概念),他从道德和艺术的双重叛逆中获取活力。诗歌宗教的心理补偿机制真是太强大了,“一个在诗歌上富有的人可以是一个乞丐”(帕斯语),这成了他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也坚定了他放浪形骸的风格。
事实上他是脆弱的,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脆弱,包括在诗里;他被生活悲惨地挫败了(也许是他挫败了生活),包括平常的人际交流;他成了疯子的年轻学徒,向上的门和向下的门都朝他关闭,而且还上了两把锁。他找不到钥匙——除了在诗里。至少诗歌的门是向他打开的,这是他唯一的宗教。许多人会说:看,这个小丑穿上了一件诗歌的花格子外衣!有诗歌总比没有要好——哪怕是疯狂的诗歌。这个世界需要一些疯子的纠正。

  这个时代,到处都在滋生新的天才,似乎每一代人里都有几个,每一个论坛里都飘荡着天才的鬼魂——突然间天才生产过剩了,老诗人们有被推进坟墓的危险!于是战事四起,名额分配不公。曾德旷不是什么天才,因此他不去争取这项桂冠。他在争取桂冠和争取生活的道路上是双重的失败——这也正是他的疯狂的纯粹之处。他将自己彻底置于一种失败者的行列,并且觉得失败得还不够。无疑,他是处于“底层”的,他的日历上只写着“现在”“目前”“今天”“此刻”,他的酒和性经常性的处于匮乏状态,干了上顿没下顿。他粗俗,鲁莽,敏感,羞怯,从来不会干出“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之类的雅事。他也会习惯性地考虑自己的进身之阶,改变之途,无时或已的焦虑于焉而起,但这只会让他更焦虑、更抓狂。因此,他的诗也是不纯净的,里面有愤怒、迷惘、浑沌……他在自己的混沌状态里是无法认清自己的“底层”宿命的。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以占有物为衡量标准的时代,选择做一个诗人本身,都显得那么疯狂,一种奢侈的冒险。而社会的“底层”,正是疯子们的天然居所。物,只要是有形的,都可以拿来换钱,但诗歌恰是“无形”的,因而也是“无价”的,它无法像雕塑、油画、装置那样拿去出售。用帕斯的话来说,诗歌也是“事物”,但是很轻很轻,它是用语言做成的,像空气。“它是思想又是形式,是声响又是寂静。”但说这些有用吗?诗歌在闪光,诗人在挨饿。雨果说“巴黎是一个概念”,对诗人来说,“诗歌”何尝不是一个概念?为一个概念而献身,这是多么的疯狂。

  曾德旷的疯狂生涯依然在继续。他疯狂得质朴、自然,毫不做作;他疯狂得焦虑、绝望,没有功利。为这样的疯子辩护,是多么的困难。我羡慕他这样的生活吗?诚实地回答:不羡慕。我只是希望比这更精彩而已,但我缺乏他的勇气。他在生活上肯定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人,他的生活态度就像一段墓志铭,就像西方三十年代那段著名的“未探明时期”,生活是那般的急速、反叛,充满沮丧和冒险。我渴望的也许不是这种疯子们的生活,它应该更开阔、更自由、更宁静,就像从一间嘈杂的房间里来到充满冬日阳光的大街上……每次打来电话我都想劝他:“德旷,承认在生活上的失败是件聪明的事,承认你无法胜任正常人的工作、学习、生活也无可厚非。但人可以张开左手紧握右手,也可以张开右手两手空空,没什么了不起……人都是可以转变的(说不出口)……你目前要做的是,让自己安定下来,找个女人,找份工作,让自己在阅读、写作、朝九晚五中度过……你要注意酒精、艾滋、睡眠的质量,你应该……”幸亏我没说。我有什么资格来劝说别人呢?况且其口气就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他已经比我更精彩了,让他替我去活吧。

  西川曾说“太像诗人的人不是好诗人”,我觉得这句话应该稍作改动:“太像人的人不是好诗人。”我说的这些人,在这个时代里普遍的人模狗样,普遍的如鱼得水。

  一个时代如果太过正常,就失去了自身的魅力、活力和创造力。太过正常意味着有一个主流的意识形态在起作用,在整体性地控制着大多数人的生活。这是个被“物”控制着的时代,被“前进”挟裹着,被“未来”召唤着,人为物役,忙忙碌碌,身不由己。诗人的任务正是挣脱出整体性的生活控制,诗歌是少数派的意志。想当年,浪漫主义的主人公们充斥着酒鬼、海盗、性变态、冒险者,波德莱尔的堕落天使、阿波利奈尔的都市流浪汉、魏尔伦的性与梅毒……从巴黎的米歇尔林荫道到“洗衣船”,从左岸的蒙马特高地到右岸蒙帕纳斯的下等旅馆,到处活跃着饥饿艺术家的身影。那真是一群疯子,一群尼采所称的“患病动物”。那批人物里,真是没几个“正常”的。魏尔伦的酒,兰波的性,梵高的耳朵,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福楼拜的羊颠疯,托尔斯泰的歇斯底里症,莫泊桑的麻痹狂,以及精神病院里的老庞德……据说莫伯桑贪淫好色,发病时口出狂言,说他奸污了全世界的女人;据说叶赛宁因酗酒经常求助于精神病医生,跟邓肯结婚后有所好转,创作上却无所作为。俩人关系破裂后他又精神崩溃,却佳作不断;据说福楼拜跟朋友们打赌,当着他们的面跟一位妓女**,连帽子也不摘,嘴里还叼着雪茄……这种姿态不仅仅是一种夸口,它宣告了对主流社会一切公认的神圣事物的强烈蔑视 ——你们认为是有意义的事,其实是一钱不值;你们过这人模人样的生活,却写不出一句像样的诗!(文:朵渔/摄影:/责任编辑: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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