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成千上万的人正被理想荼毒。一个人设一个理想大家便有了理想，于是便神魂颠倒，从而放弃对生命的依赖。曾经有过许多许多的人为它献身，付出了自己毕生的心智和力气。有一个人啊，有一天他把自己的脖子伸进了敌人的铡刀里去了……理想和理想的碰撞便有了敌人，便有了无尽的撕杀。人已经不再重视自己生命的成长，热衷与那些撕杀有关的事物。人就不再是人，他们越来越离弃生命的本然，忘记了自己的本份。我没看见一只狗曾经杀害过一只狗，可是我却看见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杀害了。我们的侵略者从来不比我们的同胞杀害地我们的人民更多。把一个旗号打出来，就可以杀人，可以杀狗，可以杀羊。伟大的人总是那些打旗号的人，总是那些为我们制造理想的人，有一天他和我说，没有理想人群便会失去凝聚力，我说是的，也失去了撕杀力，或者叫战斗力……在宋庄的街上，我看见了一个戴皮帽子的年轻人，他也是个画画儿的。有一天他把一只羊买来，把它拴了，然后把一把锋快的刀子拿来，割了羊腿上的一块肉放在羊的面前。不给羊喝水，也不给羊吃草，叫羊吃自己的肉。起初羊坚持着不吃，可是最后它还是把自己的肉吃了……开始我不能懂他，后来我就懂他了，他是一个画画儿的，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想出名，就割了羊的腿，就像一个人把自己的脖子伸进敌人的铡刀里去一样……
很难见到不被功名利禄荼毒的人了，许多许多的人不再将画画儿作为自己生命的载体，他们在孤独中盼望着功名利禄的来临。不出名你还会画画儿吗？没人回答这个问题。我又问，种地的是不是和你们画画儿的一样重要？我看见好几个人摇摇头。不太见那种为自己的生命去画画儿的人了，满眼里都是为理想而画画儿的哥们儿。唉，真是的！有一个人想割自己的耳朵，想学习凡高，人家凡高是自己的生命叫他割的，你的耳朵只是你的理想叫你割的，怎么一割耳朵就能成为凡高呢？这个人想想还是没割，现在他的耳朵还是很好，两边都挺着，在理想的路上走，画着他画儿……
曾经有钱的人
宋庄的画家好些人曾经很有钱，可是现在都没了。小赵就曾经很有钱，是在家里开装修公司挣的，那时候有个几十万吧，到了北京来也不会节约，寻思到北京来，一画画儿钱就呼呼地来了，就把家里钱买成了电脑，买成了冰箱、彩电，又在甘家口租了几间房子，一月好几千块钱的房租，弄了几年就没了钱了。钱就像块云彩，一会儿飘到东边，一会儿飘到西边。我寻思他搞妇女也花钱，他说没花钱，他说，人家还给我买东西，有一次人家还给我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裤头儿。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没钱了，在一个杂志社里打工。王沿说他原先也是有钱的人，现在也没钱了。他家里有许多古旧家具，三百块钱买来的一个樟木箱子，他说现在能卖一千。他有时候给人家盖房子也挣些钱，新画家来了，租个院子没厨房，他就给人盖，从中捞些钱。他盖房子很在行，挣钱也很在行。他现在的媳妇是他的二婚，他四十多了，他老婆才二十多。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不像个没钱的人。
一个姓姚的，曾经得着过一个金灯，在老家里时收破烂，一收就收到了一盏金灯，给人家五块钱，人家就把金灯给他了。从此他便不睡觉，到处藏他的金灯。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知道他有金灯，是他的表弟。他的表弟说，藏好藏好，一定要把金灯藏好。可是藏着藏着他的金灯就没了，他就又成了一个穷人。他说他表弟成了一个富人。现在他表弟常来看他，给他一些接济。他怀疑是他表弟把他的金灯偷了。他喝酒喝醉了，就哭他的金灯，他说，我的金灯啊我的金灯！不知道他是不是曾经真的有过一盏金灯，也许只是他的一个梦而已。
钱真他妈就和理想一样。
鹿林也曾经是个有钱的人，八十年代他的画儿好买，日本的香港的都来买他的画儿。红梅说他曾经得过九万块钱，他说不是九万是三十万。钱使他很高兴，几乎就是忘乎所以了，哥们儿来借一万去开饭店，他说，拿，拿，给你两万。叫一百多人都去喝酒，走，走，哥们儿都去跟我喝酒。就都去了，好几个饭店里都是鹿林的酒和菜。走路的时候好几个人架着他，就像他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师。一边走着一边就有人来给他鞠躬，小心翼翼地问：我也去一块儿吃行不行？鹿林说行……
鹿林没钱了，成了穷光蛋了。
鹿林为过去的三十万后悔，有一天他自言自语地说，有了钱我再也不那样了。他想念钱。宋庄的许多人都像鹿林一样地想念钱，像姓姚的似的想念他的金灯。
一个会相面的画家叫东泽，那天我们在一起喝酒，他说鹿林我给你相相面吧，鹿林说行，他就给他相。东泽说，鹿林你老年茅屋秋风……鹿林急了，瞪着眼攥着拳。寻思他是想揍东泽，可是他没揍。他说，哼，哼，我也给你相相面吧。东泽说行，就把他的脸隔着酒桌伸过来。鹿林并不会说相书上的话，哼吃半天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你你，你他妈真是个龟！东泽说，我就是个龟叫你说对了。这个龟行，是个钱的人，连别墅都已经有了。
一个叫尹昆的人
说一说一个叫尹昆的人吧。他也是个画家，粗眉大眼，很精神。他总是不被困难压倒，来了困难他也不怕：怕什么呢？过年的时候没钱了，就去扎帐，买些烟和酒来给朋友去送礼。敲开朋友的门，把烟和酒放下。那时候他穿得是西装，打着领带，就像是一个很能卖画儿的人。其实他是个很不能卖画儿的人。鹿林被他感动了，就要有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了。鹿林穿得衣服不好，没穿西服，也没打领带。他说尹昆的精神头儿真好。这样的人卖不出画儿去，还有什么样的人能卖出画儿去呢？(文：大牧/摄影：/责任编辑：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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