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邯郸人现在土遁到哪儿去了。我很想念他，想和他说说话，问问他是怎样被理想吓坏的。我想和他说，哥们儿，要是不能画画儿就不要画了，家去种地或者做工吧。不要想成为大师了，哪里会需要这么多的大师呢？和自己玩儿你就会就不孤独，和别人玩你就会孤独。
在宋庄我看见许多人都是想和社会玩儿的，设计一个大师的理想就去画画儿。哎呀怎么能玩过人家社会呢？一个个就都被自己的理想碰得头破血流，胆子就逐渐逐渐地小得很了，许多人变啊变啊就变成了一个个的邯郸人。有一天我去见了一个姓理的家伙，刚见面他就和我吹起他的气功来了，说了许多他过五关斩六将的事儿。见我不信他的，他就生了我的气，说，走吧走吧走吧。没办法我就只好走了……不知道以后我见了那个邯郸人，他是不是和姓理这样对待我？
一边喝着酒一边谈女人真快乐
那天在小迟那里喝酒，喝着喝着就谈起女人来了，大家都是直爽人，说起话来真快乐。是小迟先说起来的，说着就习惯性地把他的脚蹬在桌子上，他的脚尖就挨着我们的菜碗，很不雅观。鹿林说，你看看你的脚！小迟就笑笑，把脚拿下来继续说。他是个农民，农民的许多东西都保留在他身上，比如想睡炕不想睡床等等。怕潮湿，又没有床好睡，就把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摞起来，夜里他睡在上边的小床上。夹菜也很有特点，右手拿筷子，伸出去把菜夹了，抬起来，然后就把左手远远地伸出去，放在筷子头上接着。这样做可能是怕筷子夹不好，落在饭桌上。我看见他还真有夹不好的时候，这时候他就把落在左手心里的菜先放到嘴里去，然后再吃右手里的。喝酒时我与他挨着坐，他的嘴离我的我耳朵根子很近，嚼菜的声音啪吃啪吃地响……都是穷人，很少吃好菜，一旦得了一次好菜吃就是件很高兴的事儿，这时候谁表现出一些穷毛病也不好说什么。要是做做富人，天天有好妇女陪着，又有好酒菜吃喝，或许人就不这样了。就像富人有许多富毛病一样，穷人有些穷毛病也行。
小迟的穷毛病还比鹿林过去的一个丈母娘的穷毛病好一些，那次她从内蒙来看她女儿，她和鹿林说，你要是相中了我女儿就娶她，和她好好地过日子。鹿林说娶她娶她和她好好地过日子。丈母娘来了，要炒菜，鹿林就炒。炒一个就端一个到桌子上来。端菜的时候不注意泼撒些菜汤在桌上，鹿林也不管，想等端完了菜再去使块抹布抹。炒菜的地儿离桌子很近，一歪头鹿林就能看见坐在桌边的丈母娘，见她正使个手指把菜汤划条河，叫菜汤沿桌面流到她手心里来，然后举举手扬扬头吸吮进自己的嘴里去……
哎呀，穷人有些穷毛病行，又不是富人，富人有了穷毛病就不好了，就笑话他，说，你看看你还是个富人你看看你了熊架儿。我知道有个穷人原先吃自己的虱子，以后成了富人成了一个大人物，他就不吃自己身上的虱子了。大家也不笑话小迟，也不笑话鹿林原先的穷丈母娘，就喝酒吃菜就是，就哈哈地笑着说女人就是。都很开心，说，不孬不孬，今天这个酒喝得不孬，真快乐。穷人的快乐其实也不少，不上酒楼里吃饭喝酒在家里吃饭喝酒，不坐小汽车就拿自己的脚走到小迟家里来，不指手画脚熊人或讲话就哈哈笑着说说女人，把自己的理想忘却了，不想自己是不是大画家，是不是可以成为大款，就一样的，一样的，一样地快乐。我有时候想，人有了快乐就行了，你说人还要什么呢？
狗和人的命
穷人的狗命不好，富人的狗命好，穷人的狗啊，吃得都是粗粮，而富人的狗啊，吃得都是细粮。要真是吃粗粮不好吃细粮好，就真是命里的事儿了。一只狗，妈妈把它生下来，过了几天被穷人买走了，它就只好去吃粗粮。它是不愿意吃粗粮的，它一边吃着一边说，他妈的我的命苦极了！宋庄那些狗啊就是一些这样的苦命狗。因为吃得不好，就长得没有精神，毛色也不好，就像是一个个刚生了大病的人。想找好命没找着，就脾气很暴躁，见进来个人就把牙呲了大声吠。已经见了好几回面了，仍然装着不认识你，老远就骂起人来：日你妈日你妈日你妈！
苦命狗急眼了还好办一些，要是人的命苦急眼了就难办了，就去反抗，也不管善与恶也不管美与丑，或者去掏人家的腰包，或者去睡人家的女人，或者去拉帮结伙做了强梁与另一些人进行撕杀。撕杀好了命就好了，撕杀不好命就完了。历史好像就是急眼的人和不急眼的人打仗，就是争着当好命人。其他的就没什么是重要的了。一个富人和我说话，他说是有善恶的。而宋庄的穷人和我说，是没有善恶的。我认为他俩说得都对，人不急眼就有善恶，人急了眼就没有善恶了。善恶不重要，急眼不急眼很重要。这个事儿就像鹿林的狗见了我骂不骂是一样的。别和狗治气，也别和人治气，人和狗急眼了就会出现些另外的事情。比如鹿林叫他的狗拉着三轮车去赶集他的狗就很听话地拉，比如鹿林的狗自杀了，比如尹昆叫国强家的狗索探等等等等，都是行的。另比如一个想当官的人没当上官就急眼了，一个画画儿的没当上大师就急眼了，一个想造出原子弹来的人没造出来急眼了，他们急急眼也是行的。你是个富人，应该允许人家穷人急眼，你是个大师应该允许宋庄的画家急眼。我认为富人不叫穷人急眼不对，大师不叫宋庄的画家急眼不对。你富人你大师当然想安定团结，安定团结了对你富人大师有好处，可以继续做你的富人和大师，可这是不是做得有些太霸道了？
有时候能把对命运的反抗压住，有时候就压不住对命运的反抗，把你的善和恶美和丑一概一概地打烂。就像鹿林家的狗不叫它自杀但它还是自杀了，就像鹿林家的另一只狗不叫它跑不叫它跑但它有一天还是跑了，投奔自由去了。以后我还会说起这两只狗的事儿，现在不说，继续说那些关于命的事儿。(文：大牧/摄影：/责任编辑：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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